道是无缘却有缘

——我与中山图书馆50

邱 昶(广州市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

    50年前的夏天,我怀揣一纸寄自珞珈山的录取通知书,作别故乡澄海,负笈北上前往武汉大学报到求学的时候,因转车在广州停留了半天。我没有去神往已久的爱群大厦、海珠广场、越秀公园游玩,而专门到我心目中的知识殿堂、位于文德北路的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观光。一时间,我便被中山图书馆那雍容恬静、古色古香的气质深深吸引住了,留连忘返,久久感受她所散发出来的沁人肺腑的阵阵书香。

“将来毕业后,如果能到这里工作该有多好啊!”在中图面前,我喃喃自语着。我这是有感而发的。因为我从小喜欢文学,梦想长大后能成为一名作家,但又因为我实在是太酷爱图书了,因而在填报志愿时,毅然决然放弃“中大中文系”而改报“武大图书馆学系”。当时全国只有武大、北大两所大学有图书馆学系。那年,北大图书馆学系停招,只有武大在全国招生30名,若干年后这30名毕业生必定成为中国图书馆界的“珍稀动物”,我又是粤籍学生,回到中山图书馆工作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所以,我这一愿景还是有一定依据的。报考图书馆学系的我,提前几年到中山图书馆“朝圣”,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4年学业既成,却又偏偏遭遇“大革文化之命”的“战斗洗礼”,推迟分配,留校1年。待到1967年下达分配方案,我顿时傻了眼:没有分配到广州工作的名额!

后来,我总算明白了事理:在“大革文化之命”的年代,要文化何用?它还不是像臭老九一样靠边站。果然,我到湖南图书馆报到不久,全馆员工便随着湖南文艺战线下放干部的大队伍下放到湘西南大瑶山里接受“再教育”。随着长长车队扬起的滚滚尘土,神秘的崇山峻岭渐行渐近,而神圣的“知识殿堂”却渐行渐远,心中对未来的那份憧憬与向往也似乎变得越来越朦胧……山道崎岖,卡车颠簸,我思潮起伏,始终心有不甘:难道说我这辈子就与中山图书馆无缘?

接受了两年半的“再教育”,我和我的妻子黄昕(武大同班同学)终于有幸被调到湖南衡阳市图书馆工作,虽说从省馆到市馆被“降”了一级,但作为下放干部中得以先行安排的专业人员,我们还是十分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专业工作。我被分配到辅导组,一辆单车,整日价进工厂、跑学校、下农村,对基层图书室进行业务辅导。同时根据基层图书管理员对图书馆业务知识的渴求,我和黄昕利用所学的专业知识,针对基层管理员的迫切需要,编写教材,办班上课,培训出一批又一批基层图书管理员。辅导工作越干越红火,办班也慢慢办出了一点小名气,于是,来衡图参观学习(名曰“取经”)的本省和外地的图书馆界同仁也越来越多。其中的一次接待,令我至今难以忘怀。

那是上世纪70年代中期的一天,我突然收到了一封发自广州的电报,电文大意是:我拟近日组织广东地市图书馆来贵馆学习取经。落款人:黄炯旋。

黄炯旋先生也是武大图书馆学系的粤籍学生,是高我两届的学长。他人聪明,好学习,而且爱动脑筋,不仅书读得好,且文(弹奏广东音乐)武(打篮、排球)双全,有亲和力。他毕业后分配到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工作,后任辅导部主任,十分敬业。他的即将莅临和家乡图书馆同行的到来,使我和黄昕高兴得彻夜难眠。一俟见面,我紧紧握住黄炯旋先生的双手,激动得话也说不出来。他来自广东,广东,是我魂牵梦绕的家乡;他来自中图,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那雍容恬静的中图,是我心中无限向往的“知识殿堂”,我好像又一次感受到了她那不绝如缕的书香——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作为东道主,我照例带着黄先生一行参观了衡阳市城乡几个有代表性的基层图书馆(室),向他们介绍了衡图举办基层图书管理员学习班的做法和体会。黄先生也介绍了中图辅导部指导基层馆的做法和经验,讲到近两年中图开始复兴、读者踊跃的景象,还特别介绍了历代引领潮流的广东图书馆学人超前的图书馆学理论和宝贵的办馆实践。从提倡“无论寒儒博士皆可遍读群书”这一开放思想的晚清郑观应,为我国近代图书馆的兴办起到推波助澜作用的康有为、梁启超,开创我国图书馆管理制度先河的藏书家梁鼎芬,到享有“北刘(国钧)南杜(定友)”盛誉的近现代图书馆学泰斗、首任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馆长杜定友。其时,批判封资修、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文化大洗劫虽已接近尾声,但我还是十分惊叹黄先生这种敢为人先宣传我国图坛先贤的胆识,这也与中山图书馆一直推崇的“渊深者修诸己,汲养者惠于人”的精神十分吻合。黄先生的介绍,使我们受益良多。

几年后,我和黄昕携女回乡探亲,经广州时,特地到位于龙虎墙的中图宿舍探望黄炯旋、梁馨夫妇(黄、梁系武大同班同学,梁大姐毕业后在广州美院图书馆工作)。没想到,这次见面,竟成永别——后来,听说黄先生到香港定居,再后来又听说他因病去世,学长英年早逝,令人扼腕太息!

1980年代末,我们调回广州工作。我虽然最终未能成为中山图书馆的一员,但我与中图的情缘却越来越深厚。我是中图的忠实读者,也是一位经常享受到特别服务的读者。加之黄昕(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图书馆原馆长,现广东省图书馆学会资深专家委员会副主任)与中图的工作关系,我与中山图书馆也变得更加亲近:工作、学习、创作、研究,少不了查新考旧,探幽烛微,每每在过关斩将的时刻,中图就会助我一臂之力。我在广东工作期间创作的几本小书,中间都或多或少地留有中图的元素。

50年的岁月,半个世纪的穿越,道是无缘却有缘。我昔日心中的知识殿堂,已然成了我生活与工作中的良师益友。1986年,中图整体搬迁到文明路之后,变得更文明、更文雅、更大气、也更现代化了,我深深地热爱她,衷心地祝福她!现在,我已忝于作家之列,又被市政府聘任为市文史研究馆馆员。但我始终没有忘记,在我努力前行中,中山图书馆一直无私给予我的“粮草”、养分和精神力量。所以,当我有了些须收获,取得点滴成绩之际,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报恩,于是,我就会在我那一本本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小册子的扉页上,恭恭敬敬地写上:“赠给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